一横nbsp同路人

“成年雄鹿象征著富足与幸福，但鹿在动物世界里，除了逃逸再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因而软弱性是难以克服的。”同路人江冶大年初七，鞭炮声寥寥无几，但还是零星的散落在清晨里，沾了南方的湿气和薄雪，在分钟的响亮喧嚣之后只剩下落了一地的红色纸屑。似乎占了喜气，却终究还得环卫工人或者自家自扫门前灰了。二零一六年的这一天，同样是一个别的日子，它叫圣瓦伦丁节或圣华伦泰节，不过一般人们叫它情人节，简洁直接爽快明了，言简意赅。不过感觉这一切和江冶都没有太大关系，不仅是因为江冶已婚，还因为就算是过年，医院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昨天坐诊就接收了一个因为放烟花导致眼球出了问题的患者。结婚三年，丁未和自己都是一头钻事业忙工作的人，所以这三年一直没有要孩子。其实说起来，江冶和丁未也算是自由恋爱。读研的时候两个人在一个医科大学，原本是他俩的舍友在一起，那俩人想着促进宿舍间友谊就提议进行了几次宿舍联谊。说来也是机缘，一来二往，江冶和丁未也就看对了眼，研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再后来工作也找了一家单位。工作第二年，丁未二十七岁，江冶三十岁，交往四年，也就正式步入婚姻殿堂。鞭炮声又响了，江冶开着车堵在了路上。江冶想到中午那个带孩子来看视力的女人，一晃这么多年，没想到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当时那个女孩还在哭闹，一直叫喊着带眼镜会变丑之类的小少女的忧思，直到白怡悄悄的在孩子耳边嘀咕了几句，孩子才消停下来，喜滋滋的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塞进嘴里。安抚好孩子，白怡抬头刚想询问医生什么时候开始测视力的时候，就看到了江冶。愣神了片刻，还是把问题问了出来，一个家长的天性体现透彻。等到护士带着小女孩进了房间测视力的时候，白怡闻见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味，还没反应过来，江冶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医院患者问诊的圆凳子上，右手不自然的搓了搓左手的手背。也笑着回应，“好巧，真是好久不见了，医院上班。”接着两个人又没营养的寒暄了几句，小女孩就测完视力出来了。孩子很黏白怡，一直抱着妈妈的胳膊，白怡举起小女孩的手半正式的冲江冶挥了挥手，“宝贝，和医生叔叔再见。”江冶也笑着回应，看着孩子拉着白怡蹦跳着离开房间。一晃十几年，江冶记得白怡，并不是因为初恋对男人而言有多难忘，而是即使当年有再多的喜欢也都已变成了平淡和再见时微微的尴尬和对青春已逝的怅然。手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震动起来，江冶接通妻子的电话。“喂，老公，你到哪里啦？回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丁未的声音里刻意压抑了喜色，但还是能听出来跳跃的尾音。“我到二环了，有点堵车，一会儿就到家。”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听见丁未，“啊不说了，煮的百合莲子羹要开了……”电话里剩下一串忙音。江冶想着丁未冒冒失失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刚把手机重新放到座位上，就看见手机屏幕发着蓝光重新震动起来，江冶看到人名，眉头不自觉的皱成小山和丘壑。果断按了红色的挂断，接着手机乐此不疲的震动着，江冶无数次的挂断。前面的车开动了，江冶也匆忙启动车辆。没开一百米路又重新堵了起来。手机再次闪动蓝光，这次是短信。匆匆看完内容，江冶觉得有一团火郁结在胸口，猛地把手砸在方向盘上。“喂，小未，医院突然有个紧急的患者……恩……恩，对，我得先过去一趟……恩，我忙完尽快回去……”厨房里的文火炖着的百合莲子羹“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丁未匆忙从房间里跑出来，拧上天然气的开关。空气中有淡淡的金银花的香味儿，那是丁未护手霜的味道。丁未夜雪如明。丁未看着窗户外面亮堂堂的雪地如是想着。接着就像突然看厌了一般拉上了帘子。窗帘是深到发黑的红色，被雪划过变得斑驳交错的窗户留在了明亮的夜里。丁未拉开被角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里，江冶背过身子躺在里面，空气里有微微耸动的呼吸声，有节奏地击打着耳膜。丁未的手拉被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江冶的脖颈，温热着的，温热着的血液在动脉里不停歇地流淌着，仿佛整个人也是温热着的。因为怀孕的缘故，丁未的小腿有些肿起来，酸酸的还带着点儿疼。而江冶却是睡下了。丁未在被窝里艰难地屈着身子，将将捏了几下小腿，没有丝毫的作用，也就忍着忍着作罢了。江冶翻了个身，显然是被丁未的动作打扰到了。江冶把身子向左边又移了移。丁未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眼睛睁大着一眨不眨地向天花板看。灯光早就熄灭了，甚至那压根看不见的光源还被罩进了灰白色的灯罩里。尽管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丁未仿佛也能感觉到那灯罩上隐隐浮动的水波，里面有游弋着的鱼，空气里有淡淡的茉莉香。那鱼似乎想从灯罩上挣脱出来。那一夜，丁未睡得很深。可是爬起来看到的却是镜子里的青眼影沉沉。奇怪的是，江冶并不在家里。丁未看了一眼闹钟却也觉得了然了，这个时间，江冶也该是上班去了。怀孕四个月，丁未原先医院，她是心外科医生，江冶是眼科医生。但因为婆婆总是念叨着金孙金孙的事儿，妈妈也被催的急了起来，早早的就让丁未请了产假。看时间婆婆也快来了，趁闲着的时候丁未想起来床单也该是有一个月没洗了，便扒开被子准备抽出床单。“啊！”丁未看着床单上褐红色的大血块尖叫出声。大脑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就是去摸肚子，肚子依旧圆鼓鼓的，悬着的心也就突然静放到了地上。接着丁未急忙去洗衣筐里找睡衣，衣服上干干净净的，除了衣领下面有前几天刷牙滴下来的牙膏沫，结成了硬硬的一小块。丁未的大脑依然疑惑着，可是手却不自主地拿了床单往卫生间走。那一大块血迹在热水里消融地很慢，丁未拿起来搓了起来。后来干脆拿了八四消毒液直接倒在血迹上。床单本来就是灰白色，融掉了褐红色，连带着那些隐约可见的玫瑰花瓣的纹路也看不清了。床单还放在水里泡着，丁未拿起梳妆台上一直用的护手霜细细地涂了起来，有一点淡淡的金银花香。丁未素来喜欢金银花。婆婆拿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塑料袋相互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妈，您来啦。”丁未自然而然的准备伸手去接婆婆手里提着的袋子。“哎哎哎，小未呀，小心肚子里的金孙。别提别提，你慢慢坐到沙发上歇着去。”一边说着一边向沙发方向摆了摆手。“小未呐，今天妈去市场去得早，那家卖野生鱼的店正巧让我赶上了，所以那家剩下的三条鱼我都给买下来了。你说现在碰见野生的鱼多稀罕呐……”婆婆提着装鱼的黑色塑料袋往厨房走，嘴里还边念叨着“野生的鱼熬出来的汤那是又白又浓，小冶小的时候啊……”后面的声音随着婆婆渐行渐远也就听不清了。但不用想，丁未也知道一定是婆婆眼中的江冶小时候的趣事，听的次数多了连带着丁未也能把那几件事倒背如流。心里也着实不想再听了。江冶上中学的时候发现的心脏病，对于江冶，婆婆可是疼在心眼儿里。中午吃饭前婆婆还是催着丁未给江冶打一个电话，电话一直“嘟嘟”响着没有人接，直到坐到饭桌上婆婆还在嘟囔着这件事。桌上果然放了汤汁又浓又白的鱼，明明加了去腥的生姜，丁未还是觉得有一股腥味儿从心底冒上来，直冲口腔。为了压住那腥味儿，丁未赶忙又吃了一口油麦菜。饭后，婆婆趁着丁未去午睡的空档，悄悄拿了丁未的手机去厨房里。抬眼望了望丁未卧室的方向，小心地关上了门。这次江冶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有一个女声响了起来“你就是丁未吧，你在心外科怎么风光我是不知道的，但你怎么也不该不让江冶工作！快说，你把江冶藏哪儿去了！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江冶昨天来我这儿之后回的家，可他今天压根就没来上班！你说你到底把他藏哪儿去了！”“你给我闭嘴！你是什么东西！我是江冶他老娘！你是什么东西对我吼，再吼一个试试！”婆婆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眉毛也紧紧地狭蹙起来。“……原来，是阿姨啊……”“谁是你阿姨！阿姨也是你叫的！女孩子家家满口胡言不守妇道，还有！我儿子的电话怎么会在你这里！我儿子呢！”“江冶，不，江医生自从昨天医院……”“你说什么！你个小贱人！破坏人家庭，江冶他有老婆！你也不怕下地狱啊你！肯定是你！不守妇道的把我儿子藏哪儿去了你说！”“哎怎么是我……你这人怎么说话……”话还没说完，婆婆就把手机摔在了地上，手机屏幕不甘心地闪了一下就彻底变成黑色了。“小，小未啊，你怎么，怎么，出来了啊……”婆婆看着丁未无神的眼一下子口吃起来。丁未没有看见婆婆一瞬间惊慌起来的眼神，就转过身往房间走。“哎，小未，小未……”婆婆向前追了几步，直到看到卧室的门关了才停住，手还是向前拉着的动作。婆婆心里狠狠地骂着那个勾引了自己儿子的坏女人。，要不是她坏心思勾引，自己从小品学兼优多好的儿子怎么也会出了这档子事儿。更多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到底去了哪儿。最后又把心分割成更小的一部分想着该怎么安抚好儿媳，医院的亲家知道。婆婆坐到沙发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额头上的皱纹都变成了流动着的河流。丁未回了房间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窗外有风拍打玻璃的细小的声音，似乎有丝丝的风渗了进来。在这悄无声息的时间里，镜子里的女人却悄无声息地咧开了嘴。卫生间里洗床单的盆还放在那里，只是那泡着的水颜色却是深深的，就像巧克力色。只不过，又有谁知道呢。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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