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试身手溯影

二十八“还不睡啊，很晚了。”微青的拖鞋踩了水吱呕吱呕经过。“还没写完呢，你把灯关了吧。”翎林转过头。其实她一个字都没写，不沿虚线拔出一节一节小短纸，边像风干了唾沫的狗啃的，捻死飞来飞去停顿在墙上的小虫，贴得平凸的墙纸像肤色蔫花。用不同的力气捻虫，让它残疾——或许翅膀还能扇一扇；给它留全尸；碾压成黯橙的流固的粉，也是种乐趣。翎林不愿承认，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二十八天，过去了他们在一起的总共的日子，她那“排山倒海的痛苦”减轻了，灵感也在半个月以前爆发完了。翻阅以前——很久以前，中学时代她拒绝一个男孩子的回信，打的草稿：待它度过了这阴霾的季节，让血液熔化那黄金的枷，它才开花。呵！你也有今天。翎林冷冷自嘲，索性关了台灯，黑黢中只有镜子微微亮，里面一张轮廓，像中世纪雕刻的猫镀一圈银色的阴影。她现在想的不是子沐，是老家的舅妈虹芸。翎林去叫她吃饭的时候，看到她和她的女婴躺在蚊帐里，没开电扇，没开灯，静静的，虹芸手中肉色竹扇一上一下慢慢摇，那整洁的小房，是母亲与宝贝的纯色天堂。她那圣母般长在脸上的微笑，一股天生的温柔，使她几乎称得上美了。白蚊帐以外，一切都是多余的。前年冬天，虹芸可不是这样。一丝不苟的半扎发衬出巨大的冬瓜脸，近视又不戴眼镜，坐在翎林旁边：“你妈妈还教过我同学呢，我清照片的时候发现的。”眼睛笑得像轻描淡写的两根疾风压弯的青草。翎林那时高二，学业紧张，一进房就开始拿书，还找外公要一张桌子，二舅二话不说把自己房里刚布置的新桌子搬了过去。她坐在那儿写世界地理的时候虹芸进来了，裹着中长绿绒服花点围巾，挎着黑波纹镶水钻皮包，翻了翻她桌上的外文小说，又是那种，眼睛眯成两根小草的笑：“我先走了，你好好学习。”翎林那时不明白，那原来是探视敌人。真的，差点因为那张桌子，一张打牌用的红檀木桌，他们就结不了婚了。段先卫是个英俊精神的海军官，黝黑的脸吸尽了海上日出日落斑斓的色泽，化为一股子开朗的温情。他们说，他左手大拇指扭曲了，不然就选中参加北京阅兵了。只是头顶秃了，稀毛，去相亲从不在女方家里坐下，人家还以为他太腼腆，都陪他站。要不是一个叫小李的女人，他怎么回熬到三十一岁？翎林只见过她的照片，墨镜，褐发，长裙，海滩，丰满的脸和身体，有些富态。好像是局长的女儿，和先卫分分合很多次，留过学，还有别的男人。先卫有了虹芸的时候，她打了个“我怀孕了。”他倒显得很自信：“好啊，去做父子鉴定。”挂了电话，他像只强壮的公鹿突然迷失了，向姐姐哭诉，先茴在武汉，在她房间，隔着真空玻璃，陆翎林听着音乐都不自觉地摘下耳机，来到门边感受那微妙颤抖的愤怒，似要绽破蝴蝶湿滑香透的一只翼:“你确定你们没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种女人就应该……”“不听我们的现在好了吧！”乡下的婚礼都那样，几家人的女儿穿的都是同一件租来的礼服，眼影眼线铺在脸上，像面皮上画的油彩。不过先卫不一样，他穿的军装，修长的雪白雪白，插一朵红花，喜气洋洋的神气。吃了顿饭，新郎没抱新娘上楼。魏子沐是个传说中的人，目若星辰，微濛地闪耀，健挺身姿，面冠如玉，精通俗世，却有蓝波一样诗人的灵魂、随性的气质，在苟且与远方、玩笑与哲理中游刃有余。为什么在一起？他说：“一见钟情。”二十八天后，她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意思，就是一时心乱吧。可翎林真的爱上他了，她写过。她现在写不出来了——……爱情使人美丽，光泽照人；失恋会反弹，并更深一步，吸尽发间灵气……每天最痛苦的时辰，是早上醒来。也许，“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都是暗夜。”滑走那空灵动人的公分母，在半明半昧的纱帐里想起所发生的事。双眼酸痛地粘合，但总溢出几行泪……当玫瑰的荆棘刚好和心脏契合，他毫无征兆地猛抽出来，刺磕了我一路溃疡，我一口血喷出人已了无踪迹，雪地衬着一滩触目的猩血，我蹒跚着离去，他打着哈切，轻描淡写地扫雪……子沐说：“你长发很美。”子沐说：“你短发更美”子沐说：“爱情就该像三毛那样。”像三毛那样……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那是不是，我是“窗前明月光”你以后遇到的人是一抹蚊子血？无论怎样，翎林学会了一件事——她可以谈无数次恋爱，但，一生一世她只爱一个人。幸运的是，初恋无与伦比；不幸的是，以后遇见的人，无法超越。但她已经够幸运的了。从舅舅的婚礼上回来，高速公路上，翎林有些伤感。她看景。一串长灯，天上地下，飞速后退似完全静止，像一把大火燃烧了一簇簇向日葵，在变成黑灰魂飞魄散前灰与瓣的骄傲一挺，花缘愤怒挣扎的黄亮，倒下一簇，又起一簇，又起一簇。一朵朵灰烬抛散在左玻璃以后深不见底的漆黑，一片平静，如羽毛没有生命地落地。翎林把脑袋偏正，目光越过父亲舅舅交谈声中似擦过洁白流云倾泻直下的金色日光的女高音，她忽然有个可笑的念头——人们都以为这样的晚上不需要月光，可是——月亮施与它无穷的光芒，化为汽车以外闪耀的红黄绿白，普照这黒黢高速稀朗的公路，只留下一勾弯曲的皎洁神秘挂在空中，给思念和探索剩下余地——整座城，整个世界夜晚的亮都是月在操纵罢了。灯弱了，栏杆以内一溜沉沉、粗粗细细的绿化，修剪的枝叶似蒸汽檬檬地笼罩，像宫崎骏电影里腐烂神吐出一条条湿毛毛的黑污物。珞珈有山，雄峙东湖之南……国庆了。明天翎林和微青要去武大，子沐所在的学校，游园。他学建筑的，也许，梁思成只有和林洙在一起，才能那么伟大。翎林不想见他，只是想去子沐在的那幢楼，拍张照？翎林最喜欢的歌是《RED》,因为他们初次相见，长谈一个下午，他一袭红衣惊艳了整个夏季。HisloveislikedrivinganewMaseratidownadeadendstreetFasterthanthewind.Passionateassin.Endingsosuddenly.……WhenIstillseeitallinmyhead.Burningred!……睡觉之前，她想看看月亮，因为记得八月十六，他们分手那天，月亮圆了，不负千万等待它的人。像个惨白面瘫的女子，囚禁在涂了墨的明镜里，寻找自己的颜色。翎林还记得，军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她站久了，双眼直勾勾瞪住前方的海军帽檐，那一条线，不知不觉把它想象成红衣少年的一双眼睛，摘下眼镜后，好看的微凸，深邃迷濛，这样看着看着，眼神不禁越来越温柔，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惨厉，二者在一根横轧的钢丝绳索上，弹簧的金属片渐渐拉向那灿烂惨厉的一端，翎林终于被这反差惊醒，回神，依旧是圆圆方方海蓝的弧。那天晚上，她梦见一幢多年的古楼，深土桃色，所有的树朝东南生长，精致雕刻的石栏，像鼓帆，爬上苔藓半青半白，子沐拉着她的手进去，突然松开：“我一会儿就来。”虹芸和先卫的婴儿叫蕾蕾，在大人的嘈杂声中终于有些醒意，脸上厌恶地一扭，“咹呜——”像刚舀出锅的素稀饭上腾腾的地冒白泡泡。子沐说只相信一见钟情。翎林也是。

版权属于作者，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快看南方日报今日刊登茂名市长李红军
案例河北保定一例心包积液治疗案例

转载请注明：http://www.obikw.com/yfzl/1215.html